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之爭：從專利制度的本質進行評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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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倪佳奇

原標題：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之爭：從專利制度的本質進行評價

哪部專利法可以被稱為“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”？英國在1623年制定的《壟斷法規(guī)》以及1474年威尼斯城市共和國頒布的《威尼斯專利法》規(guī)定的內容具備了專利制度的充要條件：保護的都是創(chuàng)新的技術、專利權有國家強制力的保障、存在回饋社會的途徑。兩部專利法都具有可實施性，并且都切實推動了科學技術的發(fā)展。因此，兩部專利法都應當評價為真正的專利法。

一、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之爭

哪部專利法可以被稱為“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”？學界關于這個問題并沒有進行過廣泛的討論，所以看上去沒有爭議。

但從學者們的分歧觀點來看，關于這個問題的爭議實際上是巨大的。比如吳漢東教授認為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應當是英國在1623年制定的《壟斷法規(guī)》【1】。陶鑫良教授卻認為1474年威尼斯城市共和國頒布的《威尼斯專利法》是世界上最早的專利法【2】。

有趣的是，大部分的學者在提到英國的《壟斷法規(guī)》時，通常都不會簡單地描述其為“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”，而是為之加上定語，稱其為世界上第一部“具有現代意義”的專利法【3】【4】【5】。其背后的原因至少包括兩點，其中一方面是《壟斷法規(guī)》清理了17世紀的英國在王權濫用之下的技術壟斷權泛濫，是一種封建專制到自由民主的變革，推動了時代的進步【6】。更重要的一方面，英國的現代專利制度的建立激發(fā)了由英國發(fā)端的工業(yè)革命，從而推動了整個人類社會的發(fā)展，這部法規(guī)的實施，首次真正體現了專利制度在推動科技創(chuàng)新方面的作用【7】。但僅僅憑借“影響力”而獲得“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”的客觀定性的評價，并不足以讓人信服。

二、如何評價一部“專利法”的適當性

1、評價專利法的“現代意義”沒有實際價值

專利權從皇室賦予的特權到一種法律制度下的公民權利，其表現形式雖然由政府政策變成了法律法規(guī)，但其政策性質卻一直保持不變。專利制度，作為一種推動科技發(fā)展的制度激勵，自其產生以來，一直是政府的手段之一。

實際上，無論是將1474年的《威尼斯專利法》視為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還是將1623年英國《壟斷法規(guī)》視為最早的專利法，都足以說明專利制度相比于家庭倫理制度、刑罰制度等早在人類文明開始之時就存在的社會制度而言，都是一種年輕的制度。

從推動科技發(fā)展進而推動社會進步的角度的目的來看，專利制度為了實現這個目的，其必須具備三個特征：

首先，該專利的授權必須要求該項技術是未出現過的新技術，并具有實際的技術效果。

其次，需要對專利權施加國家強制力的保護，賦予專利權財產性質，從而刺激發(fā)明人的創(chuàng)新動力，并且從人人生而平等的角度，這種保護需要具有普適性，即任何人都有權取得專利權。

最后，專利記載的技術內容也必須存在回饋社會的途徑，否則不斷累積的技術壁壘反而會拖累科技的進步。

這三個特征是專利制度適當性的充分必要條件，缺少任何一個特征的制度都不能算專利制度。典型的反面示例是我國晚清的“十年專利權”——上海機器織布局獲得的“十年專利權”完全是一種行政壟斷特權，雖然其具有了國家強制力的保護，并且限定了10年的回饋社會期限。但該特權背后的技術并非由發(fā)明人創(chuàng)造的新技術，而是從西方引進的技術，無從提起“技術反饋社會”的作用；其受眾也只是特權貴族而非社會大眾。因此，晚清“十年專利”制度是一種偽專利制度，無法起到激勵科技社會進步的作用。

綜上，一項制度如果能夠被稱為“專利制度”，只要具備以上的三個特征就能起到推動社會科技進步的作用。雖然不同的專利法律法規(guī)的制定時間、適用范圍不同，并且它們在新技術的認定、專利的保護方式、專利權的保護客體上亦存在區(qū)別，但這只是專利制度的政策性在特定社會、科技條件下的區(qū)別的具體體現，不足以憑借這樣的差別來區(qū)分專利制度的“現代意義”。

2、專利的表現形式是“以公開換保護”

在專利制度出現之前，具有較大經濟效益、社會效益的技術通常都是以秘密的形式存在的。比如企業(yè)的核心產品的商業(yè)秘密以及家庭式作坊的祖?zhèn)髅胤降取?/p>

專利作為技術的載體，其與商業(yè)秘密的最大區(qū)別在于其公開性。而專利權人之所以愿意將自己投入極大資源研發(fā)所得的技術內容向社會公開，是因為這種公開性能夠得到專利強制力的保護，是一種安全的“公開”。

但與此同時，國家強制力對這種技術內容的保護是有條件的，一項技術內容如果想要成為專利，必須滿足專利的授權條件。通常情況下，這些條件包括了新穎性、創(chuàng)造性與實用性條件。這些條件的目的是確保該項專利技術是一項全新的、有實際社會效益的技術，能夠對科技與社會的發(fā)展作出貢獻，值得專利制度保護。

因此，從表現形式來看，現代意義的專利必須是公開的、受國家強制力保護的并且具有技術貢獻的。

3、專利制度必須考慮公共利益

對專利權的保護不是專利制度的目的，這種保護的背后是在專利權這種無形權利上施加財產權性質，激勵發(fā)明人從而激勵社會的創(chuàng)新。

專利制度的最終目的在于推動科技發(fā)展從而推動社會進步，因此專利制度必須考慮公共利益。必須賦予專利回饋社會的路徑，而不能僅關注專利權人的權益。

這種公私利益的平衡，最明顯的體現就在于專利的期限性——專利的期限性使得專利權在保護期限經過后，得以被社會大眾無償使用，從而作為創(chuàng)新的基礎。這種創(chuàng)新基礎的不斷夯實，將不斷增加社會科技池中的蓄水量。

三、對兩部專利法的分別評價

1、從內容看兩部專利法是否具有專利制度的必備特征

《威尼斯專利法》的核心規(guī)定包括：“任何人在本城市制造了前所未有的、新而精巧的機械裝置者，一俟改進趨于完善至能夠使用，即應向市政機關登記；本城其他任何人在10年內未經許可，不得制造與該裝置相同或相似的產品，如有制造者，上述發(fā)明人有權在本城任何機關告發(fā)，該機關可令侵權者賠償一百金幣，并將該裝置立即銷毀。【8】”從該規(guī)定來看，《威尼斯專利法》已經完整地規(guī)定了專利制度的三個方面，包括了新穎性與實用性條件、專利權的保護方式與專利權的期限。已經能夠平衡專利權人與社會公共的利益，起到推動科技社會進步的作用。

再看英國的《反壟斷法》，該法第6條規(guī)定：“前述的任何宣示不應擴大及于今后對任何新產品的第一個發(fā)明人授予在本國獨占實施或者制造該產品的專利證書和特權，為期14年或以下，在授予專利證書和特權時其他人不得使用。授予此證書不得違反法律，也不得抬高物價以損害國家、破壞貿易、或者造成一般的不方便。上述14年自今后授予第一個專利證書或者特權之日起計算，該證書或者特權具有本法制定以前所應有的效力?！睆姆蓷l文來看，《反壟斷法》也規(guī)定了專利制度必備的三個方面。除此之外，《反壟斷法》對專利權進行了更多的限制，說明其更加關注于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。

綜上，從內容上對比，兩部法律的內容都包含了專利制度的充要條件，而英國《反壟斷法》更加關注于公共利益的保護。但正如前文所說，專利制度因其自身的政策性質，會根據不同的時代背景進行不同偏向的規(guī)定，不能僅憑此區(qū)別定義這兩部法律的適當性。

2、從實施過程來看兩部專利法是否具備了法律的可實施性

《威尼斯專利法》的立法目的主要是促進市政基礎設施的研發(fā)。比如伽利略就在威尼斯獲得了其發(fā)明的灌溉機的20年的專利權【9】。在威尼斯，不論一項發(fā)明是否有價值，都必須經元老院登記入檔，其中百分之九十的專利技術都是為了解決本市問題：包括疏通入海河流的航道、提水、開挖運河、改造沼澤地和制造玻璃的原料等。也就是說，從威尼斯專利法的運營情況來看，這部法律的可執(zhí)行性較強。

英國1623年《壟斷法規(guī)》更加關注于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。強調依國王特權所頒發(fā)的專利應當有助于國家建立新的產業(yè)和促進社會公共利益。在16至17世紀英國的專利授權實踐中，某種“撤銷條款”經常會被作為申請人獲得專利的對價規(guī)定在專利證書中。即當其發(fā)明“在一般意義上不方便”時，國王或樞密院有權撤銷其專利。同樣經常作為對價出現的條款還包括“時限條款”和“學徒條款”，前者使在一定的時限內無正當理由未在英國實施的專利被無效，后者要求專利權人承擔教授英國人關于專利的“技藝和科學”以及“技巧和秘密”的義務【10】?！秹艛喾ㄒ?guī)》中直接、明確地提出要保護公共利益，并且從多個角度闡釋了具體可行的執(zhí)行方案。這是一種專利立法的完備與完善，與英國當時所處的社會經濟發(fā)展情況與發(fā)達的立法技術有關。

無論怎么說，兩部專利法的相關規(guī)定都得到了落實。說明了兩部專利法規(guī)定的規(guī)則都是切實可行的，能夠解決專利制度想要解決的問題，實現專利制度推動社會科技發(fā)展的目的。從這個角度看，兩部專利法的可執(zhí)行性都毋庸置疑。

3、從影響看兩部專利法是否起到了推動科技發(fā)展的作用

前文提到，之所以存在觀點認為1623年英國《壟斷法規(guī)》是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，最主要的原因是《壟斷法規(guī)》頒布后，英國的科技事業(yè)迅速發(fā)展。由英國發(fā)端并席卷世界的第一次工業(yè)革命，在人類歷史長河上翻開了新的篇章。

相比之下，由于《威尼斯專利法》針對的對象主要是威尼斯的市政工程方面的技術，這種基礎設施的技術發(fā)展的直接影響范圍只能局限于威尼斯城邦。就算能夠為其他地區(qū)所采用，由于其并未像電、汽車那樣直接進入人們的家庭生活，其很難給世界留下深刻的影響。雖然表面上看，《威尼斯專利法》的直接影響并不大，但作為“亞得里亞海明珠”的威尼斯，當時被認為是那個年代中意大利最強大、最富有的“海上共和國”，是地中海貿易中心之一。從這個角度來評價，專利制度對威尼斯城市發(fā)展帶來的影響可見一斑。

因此，兩部專利法實際上都起到了推動科技與社會發(fā)展的作用，很好地履行了專利制度作為一種人為創(chuàng)造的社會制度的積極使命。

四、結論

兩部專利法規(guī)定的內容都已經具備了專利制度的充要條件：保護的都是創(chuàng)新的技術、專利權有國家強制力的保障、存在回饋社會的途徑。兩部專利法都具有可實施性，并且都切實推動了科學技術的發(fā)展。

因此，兩部專利法都應當評價為真正的專利法。鑒于在專利法領域討論是否具有“現代意義”并沒有特殊價值，而《威尼斯專利法》的頒布時間明顯早于英國《壟斷法規(guī)》，因此，《威尼斯專利法》應當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。

注：

【1】參見吳漢東.科技、經濟、法律協(xié)調機制中的知識產權法[J].法學研究,2001(06):128-148.

【2】參見陶鑫良.網絡時代知識產權保護的利益平衡思考[J].知識產權,1999(06):18-22.

【3】參見張玲,王洋.專利權濫用的反壟斷法規(guī)制[J].南開學報(哲學社會科學版),2007(04):74-82.
【4】參見羅玉中.科技進步與法制建設[J].中外法學,1998(01):3-17.

【5】參見張勤.論知識產權之財產權的經濟學基礎[J].知識產權,2010,20(04):3-20.

【6】參見Adam Mossoff. Rethinking the Development of Patents:

AnIntellectualHistory,1550－1800[J].HastingLawJournal,2001,(8):1255－1326．

【7】參見仲新亮.英國專利制度催生工業(yè)革命[J].發(fā)明與創(chuàng)新(綜合版),2006(07):29-30.

【8】參見唐昭紅.解讀專利制度的緣起——從早期專利制度看知識產權正當性的條件[J].科技與法律,2004(01):62-65.

【9】參見張康德.“專利”十談之二——發(fā)明、專利的歷史[J].發(fā)明與革新,2000(03):27.

【10】參見AdamMossoff.RethinkingtheDevelopmentofPatents:AnIntellectualHistory,1550－1800[J]．HastingLawJournal,2001,(8):1255－1326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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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倪佳奇

編輯：IPRdaily王穎          校對：IPRdaily縱橫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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